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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的宝藏

——南越王博物院与城市文脉巡礼之二

发布时间:2025-06-16 14:14:23 来源: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

当象岗山陵的封土拂去2000年尘埃,南越文王赵眜的地下宫阙如时光胶囊般豁然开启——2291片丝缕玉衣如星河凝固,映照着汉时明月,“文帝行玺”龙钮金印的田字格中,仍留存着秦篆遗风;铜提筒上的海船纹里,浪花仿佛还在拍打着2000年前的船舷……

时至今日,南越王博物院守护的不仅仅是数千件文物,更是一个璀璨的时代,这些出土的瑰宝,不仅拼接出秦汉岭南“纳百川而成其浩瀚”的壮阔图景,更生动再现了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恢弘历程。

舟楫丝路 番禺奇珍

波斯银盒幽光流转,非洲象牙温润如脂,红海乳香余韵依稀,金花泡饰闪耀着地中海与西亚的技艺华彩……在展厅林立的典型西汉文物间,这些浸润异域风华的珍宝卓然独立。它们并非寻常之物,乃是2000多年前南越文王赵眜生前深藏的爱物。

建元四年(公元前137年),南越武王赵佗薨逝,其孙赵眛(赵胡)继位,史称南越文王。赵眜在位16载,政绩寥寥,却将南越宫廷的奢华美学推向极致。展厅内这些迥异于中原汉器的奇珍,不仅昭示主人的崇高地位,其独特形貌纹饰更诉说着南越宫廷与遥远世界的非凡连接——海丝之路。

番禺(广州),北倚五岭,南临大海,坐拥珠三角腹地与三江交汇之利,自古便得天地之厚赠。这片水网交织、通江达海的沃土亦滋养了南越先民逐波踏浪的魂魄,史载“越人善舟,习于航海”。展厅中的出土文物——铜提筒,正是这段辉煌航海史的精妙见证。作为南越王墓出土文物中最富地方特色的器物之一,其外壁刻有四组船纹,描绘了一支大型作战船队凯旋的场景。船体绘出甲板和橹,船内分舱,满载战利品,还刻绘出海鸟和海鱼。这是迄今为止发现规模最大、描绘最完备的古代海船图形,表明当时南越已具备制造大型海船的能力。

秉承“敢为天下先”的开拓精神,南越先民们踏上了前往神秘西域疆土的征途,他们的航迹,远涉东南亚与南亚的万顷碧波,更将探索的触角延伸至红海之滨的遥远彼岸。这不仅带来了异域的珍宝,也带来了文明的交融。

上世纪90年代末,在南越王墓发现的10多年后,同样属于南越时期的一座地下宫殿浮出水面,令人惊诧不已的是,在专家们修复之下,这座沉睡2000余年的王宫御苑,竟在许多建筑细节上流露出万里之外的异域风情。御苑遗址中出土了大量八棱石柱,其材质与形态皆迥异于中国古代传统的木质立柱。然而,类似的八棱柱造型,却在古印度早期佛教建筑桑奇大塔的石质围栏上大量出现。

南越国开辟的南海交通网络,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初步成形奠定了基础,汉武帝在此基础上,进一步拓展对外交通贸易,并派遣使节出使南海诸国,大规模官办商船出海从事官方对外贸易,标志着“海上丝绸之路”的正式形成。

随着“海上丝绸之路”的开通和日益繁荣,岭南的社会经济得到迅速发展,广州城(番禺)已逐渐发展成为中外商品的集散中心,并跻身西汉早期全国九大都会之列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记载:“番禺亦其一都会也,珠玑、犀、玳瑁、果、布之凑。”

金辉玉映 旷世精品

元狩元年(公元前122年),南越国第二任君主赵眜去世,时年43岁。这位生前尽享百越风华的君主,死后亦为自己营造了一座奢华至极的地下陵寝。其墓劈山为陵,气魄惊人,工匠自象岗山顶深凿20米,开掘出平面呈“凸”字形的巨大竖穴,营建起一座坐北朝南的庞大地下宫殿。陵墓严格遵循“前堂后寝”的礼制格局,前后七间墓室,皆由750余块厚重的红砂岩砌成,满满当当地摆放了墓主生前所用之物——共有1000多套、1万多件,其数量之多、品种之全,世所罕见。

其中,玉器是墓主人最重要的陪葬品。汉代上层贵族盛行佩玉之风,深受汉文化影响,南越国也延续了这种传统。南越王墓共出土244件(套)玉器,分为玉容器、玉带钩、玉配饰、玉剑饰四大类,反映了南越国崇玉、尚玉的特色。

众多别具匠心的玉器中,西汉透雕龙凤纹重环玉佩尤为突出。玉佩由内外双环构成,内环里的龙伸出前爪,外环里的凤立于龙爪之上,龙凤顾盼生姿,两股力量在直径不足12厘米的空间里形成永恒的张力。玉工在双环相接处巧施透雕,让龙凤身躯若断若连,恰似《周易》中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的哲学具象——龙的雄浑为阳,凤的婉丽为阴,双环相扣的构图暗合阴阳调和,而穿透玉料的光影流转,则让阴阳二气在方寸之间生生不息。此玉佩不仅是汉代玉雕中罕见的艺术瑰宝,更是中国艺术设计史上的典范。2000多年前,它曾作为墓主心爱之物,覆于其右眼之上,如今跨越时空,它作为南越王博物院的院徽,继续照耀着一座城市的精神年轮。

生者佩玉,以比其德;亡者殓玉,以慰其灵。随葬用玉在汉代表现得更为极致,时人笃信玉能永固精气,不令消散。赵眜的丧葬仪轨,实行了完备的珠玉敛葬:墓主身着丝缕玉衣,头枕珍珠枕,口含珍珠团,面覆玉“覆面”,胸盖玉“珠襦”。棺椁内外更陈设玉璧多达47块。

最引人瞩目的当数这件丝缕玉衣,根据穿缀玉片的丝线材质不同,玉衣分为金缕、银缕和铜缕三种等级。然而,展厅中的这件玉衣却独树一帜——既无文献可稽,亦无考古先例,是迄今为止所见唯一一套形制完备的丝缕玉衣。这件玉衣由2291块玉片组成,以红色丝线精密编缀,较之金、银、铜缕的冷峻,丝缕玉衣仿佛多了一份温柔。

在展厅的玉器星河里,铜承盘高足玉杯亦熠熠生辉。此杯出土时陈列于墓主身侧,通体以金、银、玉、铜、木五材精构,由高足青玉杯、三龙拱托架及铜承盘三部分契合而成。人们猜测,这件杯子有着很特别的用途——或为南越王承聚仙露、服食长生不老药的器具。

除玉器外,展厅还陈列着璀璨夺目的金器珍品,尤以“文帝行玺”龙钮金印最为耀眼。这枚金印堪称国之瑰宝,是中国考古发掘出土的首枚帝王印玺,亦是迄今为止发现年代最早的龙钮印玺。

此印为方形,重148.3克,含金量98%,印钮设计独特,为一蜷曲盘踞的游龙,其龙首、龙尾及四足巧妙地分置于印面四角之上,姿态蓄势待发,似欲腾飞疾走。印面采用田字格布局,以小篆体阴刻“文帝行玺”四字,笔力刚健,尽显秦篆遗风。

除“文帝行玺”金印外,南越王墓还出土了“泰子”(“泰”同“太”)龟钮金印与“右夫人玺”龟钮金印。“泰子”金印也是首次发现,在传世印玺中未曾见过。

历史上发现的玺印大多为铜质、玉质或者水晶质地,金印的数量极其稀少,现存于世的仅有12枚。12枚金印中属东汉的有8枚,属西汉的有4枚,而仅南越王墓一处,就集中出土了3枚西汉金印。一件件旷世精品,不仅印证了南越国的强盛,更诉说着这片土地上那段既隐秘又辉煌的历史。

2025年,南越王博物院通过全球投票评选出十件“王的宝藏·镇院之宝”,依次为:“文帝行玺”龙钮金印、错金铭文铜虎节、透雕龙凤纹重环玉佩、丝缕玉衣、铜承盘高足玉杯、圆雕玉舞人、犀角形玉杯、“蕃禺”汉式铜鼎、“万岁”文字瓦当、波斯银盒。

长安质子 南越变奏

汉式鼎,以“矮蹄足”为典型形制,器身肃穆沉雄,通体凝结着中原礼仪文化的庄重威仪;楚式鼎,身形修长,灵动飘逸,尽展楚地巫风浪漫的生命张力;而越式鼎则融汇汉风、兼采毗邻楚滇之长,淬炼出独具一格的南越气韵——形制自由奔放,风格质朴鲜明,于浑朴中跃动着南国先民的炽烈性情。

展厅中这些跨越时空的遗珍,留给世人的远非惊鸿一瞥的惊艳,更是多元文化并置、碰撞与重构的鲜活见证。而这种文化交融的特质,在南越国第三代王——赵婴齐的生命轨迹中体现得尤为深刻。如果说赵佗是南越国的开创者、赵眜是南越文化的巩固者,赵婴齐则是南越文化与汉文化深度融合的推动者。

作为南越储君,少年时的赵婴齐生活在繁华鼎盛的番禺王城,接受着王室的熏陶与培养,为日后的人生轨迹奠定了基础。其间,他遵循曾祖父赵佗推行的“和辑百越”的民族政策,娶越女为妻,生长子赵建德。本可循着祖辈擘画的轨迹,做一位谨守祖训的守成之君。

命运的转折始于一场边陲危机。建元六年(公元前135年),闽越王郢趁赵眜新立未稳,出兵进犯南越国。危急关头,赵眜向汉朝求援,汉遣军征讨闽越。战争结束后,汉武帝派严助出使南越,要求南越文王赵眜入朝谢恩,赵眜称病,派太子婴齐到长安为质。自此,赵婴齐挥别故土,在长安以质子身份宿卫朝廷。

赵婴齐抵达长安时,汉兴已有70余年,在长安为质期间,他接触到汉朝礼法,学习中原制度,在长期耳濡目染下,他深受汉文化的浸润与熏陶。这种文化上的影响,悄然改变着他,为他日后的行为和理念奠定了基础。

在继任为南越王之后,赵婴齐主动废去了赵佗、赵眜在位时所称的帝号,在国中改称“国王”,并将先帝的玉玺深藏,以示对汉敬畏。他还上书朝廷,请求封汉女樛氏为王后,立其子赵兴为太子,表明臣服之意。这一系列举动不仅体现了他个人的情感选择,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南越国在文化、政治等方面与汉文化的融合埋下了伏笔。

赵婴齐统治南越时,政治上广泛采纳汉王朝的治理体系,经济上积极引进中原先进技术,这些举措为岭南地区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,推动了岭南与中原的融合进程。

元鼎四年(公元前113年),南越王赵婴齐去世,谥号“明王”,其子赵兴即位,尊生母樛氏为王太后。在汉使安国少季的游说下,赵兴与樛太后欲内附归汉。此举遭三朝元老丞相吕嘉反对,并于公元前112年发动政变,杀害赵兴及樛太后,拥立赵兴之兄赵建德为南越王。汉武帝震怒,于元鼎六年(公元前111年)发兵十万征讨南越。《史记·南越列传》载:“会暮,楼船攻败越人,纵火烧城。”一座近百年历史的王都在熊熊大火中灰飞烟灭。至此,传国五世、享祚93年的南越国灭亡。

1995年,人们在广州市中心的中山四路发现了西汉南越国宫署遗址,从中发现了红烧土层和成层炭屑,其下掩埋着残缺板瓦、筒瓦和“万岁”篆字瓦当及卷云纹瓦当,筒瓦中有“公”“官”“卢”等文字戳印,证实了《史记》的记载。

在灭南越国后,汉武帝分其地设南海、合浦、苍梧、郁林、交趾、九真、日南、儋耳和珠崖九郡,岭南重归中央王朝直接管辖。岭南与中原的联系与交流得到进一步加强,在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各方面都与中央王朝渐趋融合,成为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
摘自 《中国建设报》 2025.06.16 记者 常越